小红帽与朝圣者但丁带领我们穿越人生路上的黑暗森林;我们听见浮士德在追问,在人人都渴望得到金钱和名誉的时代,灵魂价值几何;梦游仙境的爱丽丝引发了一场讨论——用理性面对疯狂,却也在疯狂中寻找理性…… 文学、童话、神话、民间故事中的经典人物,沉淀了历史与文化的重量和厚度,如独角兽,他们是来自永恒的虚构之境的原型形象,带领我们驰骋在奇想幻象的国度,体验多样人生,成为无数代人共同的成长记忆。 世界文坛著名作家、藏书家阿尔维托·曼古埃尔所写的阅读随笔,描述和分析了伴随无数人成长的经典文学与影视、童话故事及民间传说中的不朽形象,比如小红帽、爱丽丝、德古拉、睡美人、超人、鲁滨逊、卡西莫多、约伯等的历史演变,以及对他人生的影响。 作者一生以书为伴,他将书中人物当作良师益友,与他们一同成长、经历,共同思考。在作者看来,书籍关涉的是永恒的人生议题,书中所谓的“怪物”教会了他处世之道,教会了他对爱与真理的坚持。 我们随着时间之流长大,经历生老病死,而书中人物始终是我们第一次阅读故事时的样子,但也会随着我们一遍又一遍的阅读而变化,给予我们关于现实世界的新启示,教会我们爱、失去与世界本身的复杂之处。 还记得那些让你难忘的书中人吗?你想象中的他们又是什么样的?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故事?…… “小说”(fiction)一词于十五世纪早期被英语吸收,意为“虚构或想象之物”。根据词源词典,该词经由法国人衍生自拉丁语动词fingere的过去分词形式,原意为“用黏土揉捏、创造”。某种程度上,小说创作便是作者以概念中的原始尘土塑造成文字化的亚当,并为之注入生命力。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那些绝佳的虚构角色能够在纸面上立体化,时常胜于我们身边实实在在的朋友。他们不会拘泥于自身的故事,而是一遍遍更新我们的阅读体验,让某一些场景发光,让另一些片段黯淡,或是展现我们之前莫名遗忘的惊人情节、尚未注意的微小细节。赫拉克利特有关时间的忠言适用于每一位读者:我们不能两次进入同一本书。 世界各地的读者都对莎士比亚或塞万提斯这样的人抱有敬意,但这些充满希望或坚忍不拔的不朽形象并不比他们笔下的人物更真实。李尔王与麦克白夫人,堂吉诃德与杜尔西内娅,即便是许多从未读过相关作品的人,也能够确认他们的存在。相比维吉尔和莫里哀的私人生活(除了赫尔曼·布洛赫和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在各自作品中披露的那些方面之外),我们更熟悉狄朵女王与唐璜的情感纠葛。读者们一直很清楚,我们所谓的真实世界诞生于虚构的梦幻。 但丁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神曲·地狱篇》的第四章中,在穿过摒弃一切希望的地狱之门后,维吉尔带领但丁来到了那座伟大的城堡,其中皆是基督降临之前便存在的正义灵魂。在那些目光沉重的男男女女中,但丁的视线捕捉到了埃涅阿斯——维吉尔所创造的角色,并且在提到他的时候只用了两个字:“埃涅。”但丁似乎认为,如果想要确保维吉尔作为其《神曲》的三位主人公之一拥有复杂的真实性,那么虚构角色(埃涅阿斯)便无法与虚构出他的人物(维吉尔)处于等同的文学量级。埃涅阿斯虽然出现在《神曲》中,但仅仅是一片掠影,因此维吉尔能够以但丁的旅伴这一形象而不是史诗《埃涅阿斯纪》的作者根植于读者内心,令人难以忘却。 地狱大门之铭文 The Inscription over Hell-Gate, by William Blake, ca. 1824-7 大部分成年人似乎坚信只有有形的事物才值得关注,但令人欣慰的是,胡塞尔主张我们可以与并不存在的事物建立联结,甚至是深厚的联结。在我们的认知范围内,美人鱼与独角兽的存在从未被证实,尽管某些中世纪的中国动物神话声称是因为独角兽天生过于害羞,所以我们才很少见到它们。然而胡塞尔认为,人类思维能够有意识地指向此类想象物,并在彼此之间创建一种“典型的二元关系”(这个描述真是缺乏诗意)。而我已经与成百上千的类似物建立了这种关系。 当然,不是每个文学形象都能成为读者的玩伴,一直陪伴着我们的只有那些自己钟爱的人物。就我个人来说,《约婚夫妇》中伦佐与露琪娅、《红与黑》中玛蒂尔德与于连的坎坷遭遇无疑令人心痛,我却无法感同身受,《傲慢与偏见》里重视身份地位的贝内特家族也是如此。我更能与基督山伯爵的复仇之怒、简·爱的坚定自信、瓦莱里笔下泰斯特先生的理智忧郁产生共鸣。除此之外,这些角色也是我的亲密伙伴:切斯特顿的星期四人让我在面对日常生活中的种种荒唐时如有神助;普里阿摩斯和阿喀琉斯分别教会我为晚辈或长者的逝去哀恸;小红帽与朝圣者但丁带领我穿越人生之路上的黑暗森林;桑丘的邻居,也就是被驱逐的里科特,令我理解什么叫作可耻的偏见。数不胜数! 也许这些“传说中的怪物”的魅力之一便是他们变化多端的特征。虚构人物拥有属于自己的历史背景,不会沦为书封间的困囚,无论那里的空间是狭窄还是广阔。哈姆雷特诞生于书本中时,已经在埃尔西诺的壁上拱廊下长大成人,又在城堡尸横遍地的宴会厅里英年早逝,世世代代的读者却在未经着墨的晦暗中提炼出了他弗洛伊德式的童年和死后可能的政治生涯——比如在第三帝国时期的德国,哈姆雷特是被搬上舞台次数最多的角色。拇指汤姆的身体变大,海伦成了脸孔干瘪的老太婆,巴尔扎克的拉斯蒂涅开始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工作,奥德修斯在兰佩杜萨岛的海岸遇难,基姆被招募进英国外交部,匹诺曹被迫滞留在得克萨斯的儿童集中营里,克莱芙王妃不得不去贫民区找工作。读者会经历生老病死,但虚构人物不同,他们始终是我们第一次阅读故事时的样子,也会随着我们一遍又一遍的阅读变化。每一个虚构角色都像是海神普罗透斯,被波塞冬赋予变幻成宇宙万物的能力。“我知道我是谁,”堂吉诃德刚开始历险的时候,一位邻居曾试图使他明白他并不是骑士小说中的那些虚拟人物,堂吉诃德如此回应,“而且我知道我可以不仅仅是我提到的那些人,还可以是法国的十二近侍,甚至是九贤者,因为我必将功勋显赫,不仅胜过他们每一个人,甚至所有人加起来也比不上我。”堂吉诃德全情投入地展现了他阅读过的各种角色的万千特征。 《堂吉诃德》电影剧照 所有关于现实世界的感受——爱意、死亡、友谊、失去、感激、困惑、痛苦、恐惧——以及我个人的变化都来自我对书中虚构人物的理解,而不是通过观察自己在镜中的模糊面容或是他人眼中的映像。艾略特在《荒原》中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