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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迷人角色

南大社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21-11-05
小红帽与朝圣者但丁带领我们穿越人生路上的黑暗森林;我们听见浮士德在追问,在人人都渴望得到金钱和名誉的时代,灵魂价值几何;梦游仙境的爱丽丝引发了一场讨论——用理性面对疯狂,却也在疯狂中寻找理性……

文学、童话、神话、民间故事中的经典人物,沉淀了历史与文化的重量和厚度,如独角兽,他们是来自永恒的虚构之境的原型形象,带领我们驰骋在奇想幻象的国度,体验多样人生,成为无数代人共同的成长记忆。

世界文坛著名作家、藏书家阿尔维托·曼古埃尔所写的阅读随笔,描述和分析了伴随无数人成长的经典文学与影视、童话故事及民间传说中的不朽形象,比如小红帽、爱丽丝、德古拉、睡美人、超人、鲁滨逊、卡西莫多、约伯等的历史演变,以及对他人生的影响。


作者一生以书为伴,他将书中人物当作良师益友,与他们一同成长、经历,共同思考。在作者看来,书籍关涉的是永恒的人生议题,书中所谓的“怪物”教会了他处世之道,教会了他对爱与真理的坚持。

我们随着时间之流长大,经历生老病死,而书中人物始终是我们第一次阅读故事时的样子,但也会随着我们一遍又一遍的阅读而变化,给予我们关于现实世界的新启示,教会我们爱、失去与世界本身的复杂之处。

还记得那些让你难忘的书中人吗?你想象中的他们又是什么样的?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故事?……


“小说”(fiction)一词于十五世纪早期被英语吸收,意为“虚构或想象之物”。根据词源词典,该词经由法国人衍生自拉丁语动词fingere的过去分词形式,原意为“用黏土揉捏、创造”。某种程度上,小说创作便是作者以概念中的原始尘土塑造成文字化的亚当,并为之注入生命力。也许这就是为什么那些绝佳的虚构角色能够在纸面上立体化,时常胜于我们身边实实在在的朋友。他们不会拘泥于自身的故事,而是一遍遍更新我们的阅读体验,让某一些场景发光,让另一些片段黯淡,或是展现我们之前莫名遗忘的惊人情节、尚未注意的微小细节。赫拉克利特有关时间的忠言适用于每一位读者:我们不能两次进入同一本书。

世界各地的读者都对莎士比亚或塞万提斯这样的人抱有敬意,但这些充满希望或坚忍不拔的不朽形象并不比他们笔下的人物更真实。李尔王与麦克白夫人,堂吉诃德与杜尔西内娅,即便是许多从未读过相关作品的人,也能够确认他们的存在。相比维吉尔和莫里哀的私人生活(除了赫尔曼·布洛赫和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在各自作品中披露的那些方面之外),我们更熟悉狄朵女王与唐璜的情感纠葛。读者们一直很清楚,我们所谓的真实世界诞生于虚构的梦幻。

但丁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神曲·地狱篇》的第四章中,在穿过摒弃一切希望的地狱之门后,维吉尔带领但丁来到了那座伟大的城堡,其中皆是基督降临之前便存在的正义灵魂。在那些目光沉重的男男女女中,但丁的视线捕捉到了埃涅阿斯——维吉尔所创造的角色,并且在提到他的时候只用了两个字:“埃涅。”但丁似乎认为,如果想要确保维吉尔作为其《神曲》的三位主人公之一拥有复杂的真实性,那么虚构角色(埃涅阿斯)便无法与虚构出他的人物(维吉尔)处于等同的文学量级。埃涅阿斯虽然出现在《神曲》中,但仅仅是一片掠影,因此维吉尔能够以但丁的旅伴这一形象而不是史诗《埃涅阿斯纪》的作者根植于读者内心,令人难以忘却。

地狱大门之铭文 The Inscription over Hell-Gate, by William Blake, ca. 1824-7

大部分成年人似乎坚信只有有形的事物才值得关注,但令人欣慰的是,胡塞尔主张我们可以与并不存在的事物建立联结,甚至是深厚的联结。在我们的认知范围内,美人鱼与独角兽的存在从未被证实,尽管某些中世纪的中国动物神话声称是因为独角兽天生过于害羞,所以我们才很少见到它们。然而胡塞尔认为,人类思维能够有意识地指向此类想象物,并在彼此之间创建一种“典型的二元关系”(这个描述真是缺乏诗意)。而我已经与成百上千的类似物建立了这种关系。

当然,不是每个文学形象都能成为读者的玩伴,一直陪伴着我们的只有那些自己钟爱的人物。就我个人来说,《约婚夫妇》中伦佐与露琪娅、《红与黑》中玛蒂尔德与于连的坎坷遭遇无疑令人心痛,我却无法感同身受,《傲慢与偏见》里重视身份地位的贝内特家族也是如此。我更能与基督山伯爵的复仇之怒、简·爱的坚定自信、瓦莱里笔下泰斯特先生的理智忧郁产生共鸣。除此之外,这些角色也是我的亲密伙伴:切斯特顿的星期四人让我在面对日常生活中的种种荒唐时如有神助;普里阿摩斯和阿喀琉斯分别教会我为晚辈或长者的逝去哀恸;小红帽与朝圣者但丁带领我穿越人生之路上的黑暗森林;桑丘的邻居,也就是被驱逐的里科特,令我理解什么叫作可耻的偏见。数不胜数!

也许这些“传说中的怪物”的魅力之一便是他们变化多端的特征。虚构人物拥有属于自己的历史背景,不会沦为书封间的困囚,无论那里的空间是狭窄还是广阔。哈姆雷特诞生于书本中时,已经在埃尔西诺的壁上拱廊下长大成人,又在城堡尸横遍地的宴会厅里英年早逝,世世代代的读者却在未经着墨的晦暗中提炼出了他弗洛伊德式的童年和死后可能的政治生涯——比如在第三帝国时期的德国,哈姆雷特是被搬上舞台次数最多的角色。拇指汤姆的身体变大,海伦成了脸孔干瘪的老太婆,巴尔扎克的拉斯蒂涅开始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工作,奥德修斯在兰佩杜萨岛的海岸遇难,基姆被招募进英国外交部,匹诺曹被迫滞留在得克萨斯的儿童集中营里,克莱芙王妃不得不去贫民区找工作。读者会经历生老病死,但虚构人物不同,他们始终是我们第一次阅读故事时的样子,也会随着我们一遍又一遍的阅读变化。每一个虚构角色都像是海神普罗透斯,被波塞冬赋予变幻成宇宙万物的能力。“我知道我是谁,”堂吉诃德刚开始历险的时候,一位邻居曾试图使他明白他并不是骑士小说中的那些虚拟人物,堂吉诃德如此回应,“而且我知道我可以不仅仅是我提到的那些人,还可以是法国的十二近侍,甚至是九贤者,因为我必将功勋显赫,不仅胜过他们每一个人,甚至所有人加起来也比不上我。”堂吉诃德全情投入地展现了他阅读过的各种角色的万千特征。

《堂吉诃德》电影剧照

所有关于现实世界的感受——爱意、死亡、友谊、失去、感激、困惑、痛苦、恐惧——以及我个人的变化都来自我对书中虚构人物的理解,而不是通过观察自己在镜中的模糊面容或是他人眼中的映像。艾略特在《荒原》中写道:
 

而我将向你展现不同的东西

不是清晨在你身后阔步行走的影子

也不是傍晚起身与你相遇的影子;

而是一抔尘土中的恐惧。正如我所想。

 
我的父亲是外交官,所以童年时期的我总是居无定所。我睡觉的卧室、门外交谈的用语、周围的景色都一直在变换。只有我的小型图书馆始终如一,我还记得每当我再次躺在陌生的床上,打开书本,眼前仍是同样的故事和插图,便会感到如释重负。我的家园就在这些故事之中,在我手上的书本中,也在纸上的词句里。当《柳林风声》里的鼹鼠从大大的世界回到他小小的房子后,他看了一圈自己的房间,发现它是如此简朴却充满意义。读到这里的我感到一阵妒意,鼹鼠可以回到他的家,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地方,各种物品都很高兴再次见到他,每一样都永远欢迎他的回归”。

我的爱情则是在八岁那年降临的,那时我们回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我拥有了自己的房间,可以开始储存自己的藏书了。爱情差不多和恐惧同时到来,而且也是通过一篇格林童话——《真命甜心》(“The True Sweetheart”)。故事内容基本上是另一个版本的灰姑娘,只不过这对爱侣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属于彼此,并在渡过一系列魔法障碍后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那时我便确定,虽然我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但我的甜心一定在哪里等着我呢。之后的我进入青春期,开始了解情欲的意义,却害怕如果在彼时彼处表明自己的感受,那种直白会被视为有所冒犯甚至令人厌恶。是朱丽叶对罗密欧说的话让我不再故作矜持:“如果你认为如此赢得我的爱情太过轻易,我会面露不悦,执拗地拒绝你,这样你就可以苦苦求爱;但除此之外,即便是放弃整个世界,我也不会拒绝你的。”我听从了朱丽叶的建议,不过事情的结果有所不同。

当我最终真正第一次陷入爱情,试图了解迷惘、满足、狂喜交织的感受时,吉卜林《基姆》里的最后一句话告诉了我答案,那是喇嘛对其弟子的态度:“他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面带微笑,一副已为自己和所爱之人求得救赎的模样。”当我神魂颠倒、盲目奉献时,也在玛格丽特·尤瑟纳尔的东方寓言《王佛脱险记》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王佛看见自己被斩首的弟子林出现在面前,便对他说道:“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林回答道:“你还活着,我怎么会死去?”是啊,怎么会呢?

《迷人怪物:德古拉、爱丽丝、超人等文学友人》
(加)阿尔维托·曼古埃尔 著
徐楠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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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迪克·海达亚的《盲猫头鹰》让我们明白,“在这一生之中,死亡之手始终指向我们”。感谢《盲猫头鹰》这样的故事,我至少觉得自己拥有了一本口袋指南,会在我触到那根手指时有所帮助。首先,我知道它会是一个动词,而非名词。托尔斯泰笔下的伊凡·伊里奇这样描述接近终点时的感受:“他现在的状态就像是有时人们在铁路车厢中感受到的,当你以为自己在向后时,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向前,于是你突然就找到了真正的方向。”我想我完全能理解他的意思。但是,如果我能选择自己的死亡方式,我会选择与普鲁斯特长篇小说中的作家贝尔格特一样:“哀悼日的整晚窗内都亮着灯光,他的书三本三本地放在一起,像展开翅膀的天使似的为他守夜,虽然他已不在,却仿佛昭示着他的归来。”出自《追忆似水年华》。

在那些犹豫、苦恼、疑惑的时刻,稻草人在多萝西到达黑森林时提出的建议一直让我受益匪浅,尤其是其中蕴含的常理:“如果走这条路可以进去,那么一定也能从这条路出来。既然翡翠城就在路的尽头,我们无论如何都得走这条路。”确实如此。

友谊、团结、关怀会让我们听见尚未出现的事物,但有的事物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弗吉尼亚·伍尔芙在《到灯塔去》中描写过这种绝望,拉姆齐太太保证会带他六岁的儿子詹姆斯去灯塔,“如果明天天气好的话”。“但是,”他的父亲在画室的窗前站定,并说道,“明天不会是个好天气。”伍尔芙补充道:“如果手边有一把斧头、一根拨火棍,或者任何能在父亲胸口凿一个洞的武器,詹姆斯都会立刻拿起来杀了他。”我也常常会有詹姆斯这样的冲动,想要报复这个家长式的客观世界,像李尔王那样“做些事情——具体是什么,我还不确定:但它们会让这片土地心生恐惧”。

我想象中的朋友不仅能在爱情、死亡以及复仇这样的主题上给予我帮助,在我写作的过程中偶尔也能发挥作用。失去灵感时的我得到过的最佳指导来自哈丽雅特·范恩,多萝西·L. 塞耶斯身为贵族的侦探彼得·温西勋爵在上一部小说里从绞刑架上救下了范恩,并向她求婚,但她如何能与救命恩人开始一段正常的感情呢?在《俗丽之夜》里,哈丽雅特想要给温西写一封信,谈谈有关对方侄子的棘手问题,却把握不住适当的语气。在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与失败后,她最终自言自语道:“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我就不能用英文在既定主题下直接简单地写一段话呢?”接着她便坐定,按照自己说的那样做了。这番严词也一次又一次地敦促我完成了创作。

有时建议本身是好的,我却无法加以实践,比如在《爱丽丝梦游仙境》中,国王对白兔先生说:“从开头开始,一直往下直到最后,然后停下。”或者是《小妇人》里的乔把自己关在房间,穿上她的“写作服”,按照她自己的说法“掉进漩涡”,全身心地投入创作,“因为不完成这些她便不能平静下来”。我的创造力就很少能坚持这么久。

《爱丽丝梦游仙境》电影剧照

随着时间过去,我信仰上的基石也渐渐稳固清晰,也就是在吉卜林的《安拉之眼》中,修道院院长对灯饰绘者所说的话:“对于灵魂上的苦痛,除了上帝的恩泽外,还有一种灵药;那便是一个人的技艺、学识或其他有益的内在活动。”而我一直在与虚构的友人一起参与这些有益的活动。

在自传体巨著《父与子》中,埃德蒙·戈斯写道,其父母是不允许虚构类作品进入他们严苛的加尔文派家庭的。“在我的幼年时期,从未有人向我说起那动人心弦的开场白‘很久以前’。我只听过传教士的事迹,却没听过海盗的传说;我熟悉蜂鸟,却不认识精灵。我也不了解巨人克星杰克、侏儒怪或是罗宾汉,虽然知道什么是狼,但小红帽是让我连名字都感到陌生的存在。就我的‘奉献礼而言,我只能认为我的父母错误地将虚构排除在我对事实的看法之外。他们希望我坦率真诚,我却变得武断多疑。如果他们能让我沉浸在奇想幻象之中,我的内心可能不会那么快就对不加质询的循规蹈矩感到不满。”

而我们这一代人的童年便是沉浸在奇想幻象之中的,长袜子皮皮、匹诺曹、海盗桑德坎、魔术师曼德雷是我们的玩伴;如今的孩子们则应该是在与哈利·波特和他的同学做朋友,还有莫里斯·桑达克笔下的野兽们。这些传说中的怪物无条件地忠实于我们,不会介意我们的弱点或失误。虽然现在的我已经没办法弯腰翻看最底层的书架,召唤我加入战斗的依然是桑德坎,曼德雷让我不得不向蠢货寻仇,皮皮则耐心地反复告诫我无需在意常规,相信自己的直觉,匹诺曹一直在问我为什么现实与蓝仙女说的不同,诚实善良并不意味着快乐。而我无论是在过去还是未来,都无法找到正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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